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破釜沉舟,

才有可能有个结果。

马雪
MA Xue

2023 年 2 月 17 日 - 文 / Yutong

       电影《燕交》入选第52届鹿特丹电影节“光明未来“单元。《燕交》由马雪导演,田原、宋宁峰及许伟豪出演,故事讲述了在隔离时期的燕郊,杨帆和她的丈夫袁泳,还有饭馆服务员小方,三人彼此间在日夜发生的故事。

一月下旬,电影也在鹿特丹电影节完成了首映。作为导演,《燕交》是马雪的第一部完成的长片作品,而在电影行业,马雪有丰富的制片人经历,制片的电影曾收获不错的商业票房成绩。ACCE在《燕交》的鹿特丹首映后,和她一起交流了不同行业身份的体会,以及《燕交》的创作故事。

ACCE:您最初学习的是韩语专业,然后再去韩国修了新闻学和电影学。您是为什么想要从韩语专业转到学习电影呢?

马雪:韩语是我的本科专业,大二的时候北大有了第一届艺术学的双学位,我的艺术学研究方向就是电影。后来申请首尔大学研究生的时候,因为他们没有电影学,我申请的是大众传媒。因为持续地对电影感兴趣,加上有了大众传媒方面的基础,研究生读完以后,我还是想学习和电影艺术接近的专业,于是就申请了汉阳大学的戏剧电影学。

ACCE:您在汉阳大学戏剧电影学的时候的体验如何?

马雪:汉阳大学是纯理论课程,没有跟电影工业接轨的机会。当时我和韩国电影人的交流,很多是以媒体人身份去的。我以媒体人的身份参与了很多届的釜山电影节,知道了电影节是什么样子的,也能见到一些韩国的导演。但是那个时候不是做电影的心态,而是以一个媒体人的身份去接触他们。所以我当时只是知道这些人在做什么,但是并没有机会参与到产业,也没有看到电影制作是什么样的。

ACCE:您在韩国的经验很多,对韩国电影有一些什么自己的观察吗?

马雪:本科艺术学的时候,我的毕业论文是关于韩国黑帮电影,我就看了很多的韩国影片,尤其是去韩国留学后看了更多,我感觉韩国的电影产业非常成熟,还在零几年,《我的野蛮女友》在亚洲开始崛起的时候,《我的野蛮女友》第二部就已经开启了中韩合拍。他们原创能力很强,想象力也很丰富。

另外,韩国的电影产业也比较开放,他们接受外来电影的形态是比较多元化的。一个艺术片,或者半艺术半商业的片子,也会做一些映前的调查才会去放映。我喜欢的一个法国导演欧容,他的《游泳池情杀案》,零几年在韩国首映前就有免费的点映,结束之后让观众打分。这个形态对我来说完全是全新的,我能感受到他们在后期发行时,对电影的宣传有多么缜密的计划。

ACCE:您曾经担任过很多电影的制片,包括一些中韩合资的影片。您觉得制片和导演最大的不同是什么?

马雪:首先我觉得最大的不同是参不参与艺术创作。导演是一个是艺术创作的核心,制片人是管理、辅助和服务于导演,还有监督整个生产流程完成生产。制片是不参与创作的,导演是创作的核心,所以这两个职位是完全不同的工作。

ACCE:那么您觉得制片工作经历和导演工作是泾渭分明的吗?

马雪:我觉得是有帮助的,制片的经历让我更了解电影制作的流程以及当中的困难,以及电影形成的整个产业链。对电影有一个非常健全的认知之后,我才开始做导演,我觉得这个是很健康的一个过程。导演是从创作开始,但是肯定会面临制片带给他的一些疑问、困惑。我是先体验了制片,协助导演完成他的工作,知道一个电影是怎么做出来的,可以尽量避免一些问题。所以制片经验对我来说,在我自己当导演的时候,都是可以学以致用的东西。

ACCE:您会更喜欢担任制片还是导演呢?

马雪:一定是导演。未来的目标也是继续做导演。因为我个人觉得电影是导演的艺术,当然其他的团队也非常重要,但是在艺术创作上,导演肯定是比较核心的。

ACCE:您也做了一些大众娱乐节目的策划,例如真人秀和演出一类的。而《燕交》是偏向文艺气质的电影,相比起来需要投入和侧重的点都非常不一样。您如何看待这两种不太一样的产业呢?

马雪:我觉得和人的阶段性成长有关。更年轻的时候首先是学的专业学以致用了,我就觉得挺欣慰了。首先我韩语学了能用上,后来学了新闻和传媒,是完全跟大众接轨的,把学的东西用在职业里了,其实挺顺理成章的。在顺理成章的过程当中,我的收获是在职场一个工作岗位上的收获。我涉猎的项目都涉及到中韩两国文化,它发挥了一个我的优势,等于是市场选择了我。并不是说我一定要去做,而是当时能中韩两国交流的人不多,市场需要一些这样的人。那个时候市场和资本的热度也都在大众传媒上,所以给了我很多工作的机会,我也恰好抓住了市场给的这些机会,就去尝试了这些工作。

但是人总是会有追求和理想的,会想做一些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。我觉得前期我涉及的领域都是为我打开眼界的一个非常好的过程,是一种梦想提纯的路径,一步一步接近最后想要的达到的目标。就像前面的可能是让你沿路看风景,在这些东西都看过或者都经历过以后,现在执着追求的目标就更清晰,更可贵,也更坚定。

做电影就是因为我足够热爱它,坚持喜欢它。当你足够热爱一个东西的时候,可能有一天,这个东西就会降临在你身上,它也会选择你。我觉得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。

ACCE:您是怎么从一个媒体人的身份转向去做制片的呢?

马雪:因为当时媒体人依附于媒体,等于是在媒体公司中工作。比如我曾经在KBS就是韩国电视台工作,它是一个普通职场,你要做份内的事情。后来有过创业,做过一些版权的交易,比如一些韩剧在国内的代理和策划演出。这些其实都是在利用内容,去做一些相关的工作,但这些内容跟我没有关系,我不是内容的拥有者,也不是创作者。

我私心是更希望能参与内容或者参与创作的,所以多多少少可能无形地介入了一些内容方面的工作。比如说引进什么样韩剧到中国,就要知道中国市场喜欢什么。选择、推荐和洽谈,都包含了对内容的认知,不是完全跟内容脱节的。

当这些东西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,我会很向往去原创内容。无论是综艺节目也好,演出、电视剧也好,还是现在的电影,虽然形式不一样,但我从那个时候开始,就觉得创作内容是一个很有趣和有意义的事情。最开始能够立刻有机会去做的,可能就是从节目开始,然后慢慢的涉猎到了电影。

ACCE:新人导演在第一次建班底的时候可能会遇到一些困难。您觉得您的从业道路对其他的新导演有没有什么启发性?

马雪:我觉得非常因人而异,每个人的路径都非常不同。其实互相之间没有太多可借鉴的,因为前面的路走的不太一样,没法复制。我能成为导演的这件事情也很奇妙,我并没有预见到说我一定可以成为一个导演,我的作品还能拿到国际电影节上放映。

我唯一觉得有可能能给到大家的,就是你一定要坚定到底要不要做这件事情。如果说你坚定想做导演,想拍自己的电影,这个事儿就不能动摇,不能来回摇摆。比如说我今天想当导演,过两天我又想当回制片人,我觉得这是不可以的。认准了这条路,最好勇往直前和义无反顾,破釜沉舟才有可能有个结果。

ACCE:您最开始为什么想要创作一个文艺作品?

马雪:我觉得制片人的工作属性是要让这个电影完成,并且尽可能让电影产生价值,他的职责的出发点和导演是不一样的。我想我既然做导演了,我的创作追求就是一定要有艺术性和个人风格,这样才区别于其他人。所以我选择要去成为导演就一定要有个人色彩。

ACCE:您还有另外一部电影《红色冲浪板》,和《燕交》相比,这两部电影在艺术上有尝试不同的东西吗?

马雪:每做一部电影给我自己都有挺大的一个想象空间,我未来当导演不一定是拘泥于一种风格的,我可能在不同题材上或者故事上,会有不同的艺术表达给大家。而且我会发现喜欢《燕交》和喜欢《红色冲浪板》的也不一定是同一波观众。这样就很有意思,我收获了不同的观众也挺好的。

ACCE:您觉得在不同或者变换风格当中,其中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定要保留的?

马雪:自己的个人特色。我觉得一个导演骨子里是什么人,电影里就会流淌着那个气质,这和个人风格是一脉相承的。你的价值观,你的审美,还有对事物的看法都会在这个电影里有所体现。可能一部电影表达了我这方面的特质,另一个电影就呈现了我的另外一些思想,但这都是属于我的。

ACCE:您入选鹿特丹的影片设置在新冠时期的郊区,包括它的中文名《燕交》也是取自燕郊,您为何要选择郊区这个空间,以及新冠这个时期?

马雪:《燕交》的创作时间是在新冠期间,但没有刻意一定是这个时期。我产生创作念头是在疫情期间,我觉得疫情给人带来了很多变化,每个人在自己的朋友圈,在互相见面的时候都会谈论这件事情。生活、工作、人与人之间关系都在这个时间发生一些细微的变化。于是我就展开了想象,在这种情况下,人的思想的变化能极端到什么样的一个程度,到底会有哪些离奇的事情会发生。我是在这样一个大概的构思下去表达的。

燕郊的地点很特殊,它离北京又非常近,是一个又像是北京又不是北京的地方,大家去上班也要坐挺长一段时间的车。很多人已经模糊了它跟北京的一个界限,在好的时期下,它和北京是融为一体的感觉。但是当一些外力产生的时候,例如新冠,它就变得不方便。当它通过外力变得不方便的时候,很多问题就会爆发出来。这很像我们电影当中说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,有一些关系,在没有外力介入的时候,看似非常平静,没有矛盾,但是在一些特殊环境,在一些压力下,问题就会显现出来,人性本质的东西就会流露出来,我觉得这有一些关联性,所以选了这个背景。

我的选片人认为电影有一点比较吸引他的地方是,关于疫情的电影,大部分人会把这个视角放到窗外,城市里或者大街上,但《燕交》的视角是室内、窗内的。所以我觉得无论是郊区还是城市,但实际上他都讲的是屋子里的人的事情,我觉得没有本质区别。

ACCE:电影里有很多性爱戏份,一些介绍就会把这个片子称作是情欲片。您的第一个作品就选择这样一个题材,可以算是一个大胆的选择。您为何选择这样一个主题来拍摄?把《燕交》定义成情欲片的观点,您认可吗?

马雪:我喜欢拍人和人之间关系,这是我自己的个人喜好。我喜欢故事从人身上发生,人有七情六欲,吃饭是一种需求,也是一种欲望。食欲、性欲这些都是跟人分不开的,本能的,所以我并不觉得讲性爱方面的事情和跟讲人吃饭有什么区别,它是一样的,也很重要,只不过没有很多人把它通过影片的方式去展现。我觉得这是一个很直接的人性的表达。

我不在意被称为情欲片,因为我觉得如果是电影的表达给大家的信号,这个东西更能引发大家对电影的一个认知,我其实无所谓,我绝对不回避这个事情,因为电影已经做了。

ACCE:影片中有非常多的观看和被观看的视角,比如对杨帆的老公从房间里偷看她,杨帆在背后看小方,包括墙上的画作与人之间的对视也经常被摄影机拍到。您这样设计的意图是什么呢?

马雪:我觉得电影是一个镜头语言的表达,我特别喜欢去用有意思的视角,作为新人导演,我挺想通过视觉语言去探索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的,所以我在跟我的摄影师一起去尝试,用不同的视角,比如用偷窥的,用主观的和客观的,以及反常规的主观客观。你会觉得有第四个人,这样来让大家有不同的沉浸感的体验,营造一种不安感和危机感。

因为电影不只是看故事,还有视觉是影像,所以如果影像能够带动观众去理解里边的一些有意思的表达,我觉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。有的东西因为是主观视角就变得更现实一些,有的时候视角又是脱离当下人物关系的,可能突然冒出来一个人去窥视他们,而就这个人如果寻求逻辑的话,就非常传统,他已经跳脱出它的本身机位的逻辑了,是反常规的。但是我觉得这都没关系,只要能够让电影变得有趣和吸引人都是可以运用的。

ACCE:《燕交》里的角色几乎没有什么台词,最多的其实是小女孩的英文诗,您为什么选择这样一种沉默的方式?

马雪:这还是和我的个人喜好有关。因为我觉得影像是最能够传递信息的,在大荧幕上视觉的张力会大于一些台词的铺垫。观众也都很聪明,如果我们运用非常聪明的影像,观众也会被带入,不会因为没有台词就不理解,观众是完全能看懂的。Less is more,我是用非常极简和克制的方式在简化台词,不让台词变得苍白无力,这样的话想象空间会比较大。

小女孩的英文诗,其实有一种上帝视角,她不是这三个主人公之中的一员。我用了另外一个声音去做一些诗歌的表达,让她完全是一个客观视角,或者说冷漠的视角在看待这几个人发生的故事。用英文会有一点稍微抽离的感觉,客观感和上帝视角感更强。

它会让你有在现实和虚幻中不停跳脱的感觉。观众可能觉得整个故事非常真实,也有可能觉得这从头到尾就是虚构或者梦境。我觉得在梦里语言就更千奇百怪了,语言本身就不是那么重要了。

ACCE:《燕交》里摄影机的拍摄是非常感性的,呈现了不同人物之间身体上的亲密接触,但他们彼此在情感上的亲密其实是比较缺席的?

马雪:这就是思想跟肉体的一个辩证的思考,我们人到底活得是意识,还是身体。很多人活着,身体挺健康的,但思想是一片空白的。人的需求可能身体上能补足,但思想上是空缺的,补足不了。所以在这个故事里边,通过人物关系的一些变化和矛盾冲突,他们也在探索自己到底想要什么。

情欲也好,说性欲也好,这个东西有意思就是在于它能迅速拉近两个人之间的关系,比如说咱们喝10次茶都不一定熟,不一定能信任。但也许做一次爱能改变对一个人的印象,这个是很奇妙的,可能会是很有效的一个转折,这种交流是很微妙的。

ACCE:您的影片中有经常提到潮白河和水的元素,包括用white river来做英文标题。您这样的用意是什么?

马雪:没有特指的用意,我觉得河的两岸,就是燕郊跟北京的关系。这个距离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。这个距离能不能逾越?通过交通工具是能的,但是当你没有手段越过去的时候,它又是一个很远的距离。就像我们放了一个风筝,那个风筝它可能在同样的天空下,共有一片天和一片河,但是就是飞不过去。

ACCE:拍摄情欲戏非常需要导演和演员之间信任感和信念感,这点您是如何建立起来的?

马雪:首先我觉得拍情感也好,情欲也好,它是体现导演能力的一个方面。因为它不好拍,如果想要效果好的话,一定需要导演有很强的掌控力。我在拍之前也没预见到会这么顺利。但我有的一个把握就是,我知道请来的这几位演员,他们在事先对这件事情的认知度和认可度,以及大家的理念是差不多的。认同角色,喜欢角色,足够愿意来演这个角色,就会有所付出,这个理念大家是非常一致的。

演员们都是没有包袱的职业演员,可以很迅速从角色中就跳进跳出。不会说因为一些自己个人或者情绪因素不进戏,我们是非常一拍即合的。拍摄现场也做到了一个让大家舒服的清场和保全工作,让他们感觉到比较安全。

ACCE:您接下来有什么正在筹备的戏吗?

马雪:我下一部戏《梦香》在前期筹备中了,今年上半年准备开机,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。